艾未未—非政治的后现代主义艺术抗争
郭保胜
2011年4月3日，世界闻名、中国第一号当代艺术家艾未未在北京首都机场过海关时，被当局逮捕，至今毫无消息。艾未未曾是北京奥运会“鸟巢”的艺术顾问，英国《艺术评论》杂志“现代艺术界最有影响力的100人”被评选为第十三位，2010年12月国际天文学会将83598小行星命名为“艾未未星”。不仅如此，艾未未在这几年中国民众抗争强权的运动中成为领军人物，他在推特上的追随者接近8万人，他开创了中国抗争运动的新方法、新局面，他掀起的“艾旋风”使当局瞠目结舌又无可奈何，他的魅力和智慧受到艺术界和人权活动界的双重推崇。
然而，艾未未并不是一个政治活动家、甚至不是一个人权活动家，他本质上还是艺术家，他的生活和各种活动，无非是在展现他的艺术理念而已，他是在任何社会中也会实践他后现代主义艺术理念的人。正如艾未未的传记作者欧逸文（Evan Osnos）在《这不美好》一文中写到：“由于艾兼具活动家与艺术家的双重身份，他赢得了一个专属于他的独特标签︰一名冒着相当大的入狱风险的卖座的世界级艺术明星。‘有人说，他这是在做某种行为艺术’”。显然，艾未未对自己的定位仍然是艺术家，他是绝不会做政治家的，而那些把艾未未定位为政治颠覆活动家的人，或者别有用心，或者对当代艺术理念一窍不通。
对于要与专制继续抗争的我们，不理解影响艾未未的那些艺术理念，就无助于我们反思各种抗争活动的特点和有效性。在艾未未参加完“星星画展”后，他于1981年2月来到美国，在纽约东村（注︰纽约下东区东村，East Village，被誉为朋克精神的朝圣地，是一个从20世纪40年代就逐渐成型的艺术家街区）浸淫在后现代艺术世界中。各种后现代主义艺术思想扑面而来：达达主义、杜尚、艾伦•金斯堡等等，艾未未的艺术抗争理念从那个时候开始成形。正如Evan Osnos指出的：“但没人像杜尚一样对艾影响至深，杜尚颠覆正统的风格，对于在学术现实主义中成长起来的中国艺术家具有相当的震撼力。艾的早期作品之一，是弯成杜尚侧影的钢丝衣架”。
杜尚是后现代主义艺术家中的杰出代表，后现代主义的特征之一就是颠覆权威主义（authoritarian）、传统主义。达・芬奇的蒙娜丽莎是人类艺术史上的奇迹，在杜尚笔下长了胡子，吸着饮料和香烟，或者干脆变成一只恶猫，一个妖妇，一个赤身裸体的怀孕庸妇。杜尚的“性，那就是人生”――他化妆为风尘女的自拍照。后现代艺术在创作中所表现的突破一切禁忌和界限的精神，他们鄙视现代主义对各种形式、规则、体系、系统以及各种制度的追求。现代艺术重视作品的统一性和自主性，而后现代艺术则强调杂糅性及其前后事件的复杂关系。
1870年，英国艺术家查普曼(Chapman)首先提出“后现代”（Postmodern）这一名词，在20世纪70-80年代，后现代主义开始向全世界蔓延，成为包括后现代艺术、社会学、哲学、政治思想等在内一种广泛的文化思潮。后现代主义思潮的理论特征是强调非理性、否定性、非中心化、破碎性、反正统性、不确定性、非连续性、无目的性以及多元性、平民化、草根性、游戏、解构、对抗、反讽、无厘头、调侃等等特征。从艾未未的作品“去你妈的”“草泥马”“裆中央”“河蟹盛宴”中我们看到了这种后现代主义的特征。正如Evan Osnos指出的：艾把那组亵渎性的、他在埃菲尔铁塔、白宫、天安门广场等地竖中指的照片称为“态度研究”。《时代》的霍兰德•考特（Holland Cotter）评价这组照片“体现了一名艺术家的多变感，他的角色一直是刺激、打破学术小丑的程序化”。
后现代主义是从颠覆现代主义起家的。现代主义（Modernism）曾是人类辉煌的文明追求和结晶。从14、15世纪开始的文艺复兴、启蒙运动、宗教改革、各宪政民主国家的建立、工业革命的飞速发展，都标志着人类从中世纪的黑暗中进入现代化的文明状况，这种现代性西方国家在19世纪就基本完成了。现代主义由以下思潮构成：人文主义、理性主义、经验主义、科学主义、乐观主义等等。现代主义方法论的特征是：理性、目的性、统一性、普遍性、绝对标准、中心、本源、确定性、计划性、精英型等等。西方后现代主义是对现代性的颠覆和反叛，但后现代主义经过1个多世纪的发展后，在经过荷兰学者柏登斯（Hans Bertens）所谓的后现代主义四个阶段（概念建立时期、反叛出现时期、思想整合时期、综合包容时期）后，也出现了包容现代性某些要素的特征。
当艾未未接触后现代主义时，早已不是美国六七十年代反战、左倾的后现代主义反叛时期，而是综合包容时期，所以在艾未未身上我们看到的是，他是拿后现代主义的方法论，在追求现代性的某些主题。这些现代性主题就是中国匮乏而西方国家早在17、18世纪完成的人权、自由、民主、宪政等理念，直言之，艾是一个以后现代主义来追求中国现代性的后现代主义艺术家。正如艾未未的语录：“早上起来的选择：1、是生命的一部分还是死亡的一部分 2、要真实还是要谎言 3、是快乐的还是腐朽的，4、去爱还是被遗弃 5、智慧还是脑残 6、微笑还是屈辱 7、声讨还是庆典 8、多一点勇敢还是多一点恐惧 9、做啥还是腥浪 10、自/由或是囚徒”。艾未未要表现人的生存状态、表达人在中国处境下的生命之真实，他也是在中国这个还没有确立现代性的国家，用后现代主义的艺术实践来追求某些现代性主题的艺术家。也正如他开展“公民调查”时写信给给灾区的负责官员们“他们以维稳的名义隐藏事实。他们恐吓、监禁、迫害那些要求知道真相的父母们，他们明目张胆地践踏宪法和基本人权”。基本人权是他永远的主题，不过他要用艺术的形式来展现出来。
对于中国这样一个还没有完成现代化的国家，运用后现代主义是否有些奢侈呢？答案是否定的，这从艾未未造成的巨大影响和他广泛的追随者中就可以看出后现代主义方法论在当下的操作能量。追求政治现代化的中国人权人士，大多受到理性主义、科学主义、人文主义等影响，他们多以现代主义方式来追求民主、自由和人权。如果说六四后的1998年民主党组党运动及2008年《零八宪章》运动体现出现代主义的精英性、宏大叙事性、整体性、目的性、普遍性、统一性、阵地战等特征的话，那么艾未未发起的“推特”“草泥马”“河蟹”等行动非常具有后现代的特征，而后者的影响力和效力却是无比巨大的。艾未未作为艺术家的行为方式，对一切尚在黑暗中与专制进行抗争人们都有很大的启发性，以下就是我简单列举的3点启示：
1. 后现代主义方式的非中心化、破碎性、不确定性、无目的性以及游戏、反讽、无厘头、调侃等特征，可以避免独裁者的残酷镇压、大大降低了民众抗争的风险和成本，利于减少不必要的牺牲、保存实力。如此可以动员动员最大多数人参与，使许多担心受到迫害的年轻人可以毫无顾虑地参加。相对于现代主义特征的组党、宣